年底被裁,前任赌债填了我的电话号码,手机每天被催债电话打爆。
一怒之下我换了个手机号,电话卡装上后。
「请问是许嘉澍同学吗?」
「我不是。」
等等,许嘉澍,不是我高中同桌的名字吗?
本命年的平安夜,公司裁员,我站在寒风中无措。
前男友劈腿被我捉奸在床,分手后竟然在贷款担保栏填了我的电话号码。
「段栩蔚小姐吗?您的朋友戈裘贷款三百万……」
“啪”的一声,我把电话卡扔进了公司大楼前的喷水池。
什么狗屁前男友,什么傻杯公司,都去死吧。
重新办了张电话卡。
回到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我开始捣鼓自己的手机。
肚子传来一阵声响,我点开了蓝色图标的外卖软件。
久久牌胡辣汤、磨磨卷饼、七七烧馄饨……有些眼熟,但我记得公寓附近没有这些店。
随手点了碗馄饨,我点开招聘软件找下一家公司。
谁不是为了金钱苟活。
在我一个个筛选公司的时候,屏幕跳进来一通电话。
「喂?」
「请问是许嘉澍吗?你的……」
「我不是。」
我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继续回到招聘软件。
几秒后我反应过来。
许嘉澍…
那不是我高中同桌吗?
电话再回拨过去,却只有忙音。
说起来,我已经六年没有见过许嘉澍了。
一整个下午,我联系了三家公司准备面试。
记好各自的时间地点,我长吁一口气,肚子叫得更凶了。
哦对,外卖还没拿。
我打开公寓大门,地上却是空空如也。
送外卖的怎么回事儿?
我突然心烦气躁起来,点开那个外卖软件就想投诉。
APP内弹出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用塑料盒装着的馄饨,此刻正孤零零得被放在一个类似学校操场的地方。
那外卖小哥估计是手抖,画质模糊,可我还是能捕捉到画面一角那个我刻在记忆深处的凉亭。
我的母校。
待看清收货地址后,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新亭北路N市第一育才高中许嘉澍(放在操场)。”
…
所以,这个号码之前是许嘉澍的?
高中毕业后我就去了H市上大学,大学毕业就留在了H市。
和高中同学也差不多断了联系。
没想到六年后还能“继承”许嘉澍的手机号,我有些意外。
我意识到自己中午点外卖的时候直接用了这个手机号本来注册的账号,大概是被突然裁员打击到了,也没在意刚打开APP那个“切换城市”的提示。
一种变态的偷窥心理,我查看了这个账号其他的送货地址和订单记录。
“N市玉兰花路北苑1幢2001......”
“H市莫愁东路民族大学……”
原来许嘉澍毕业后也来了H市上大学吗?
可我翻遍了订单,也没找到一条他在学校点外卖的记录。
应该是个喜欢在食堂吃饭的好孩子。
我搜寻了脑海里关于许嘉澍所有的回忆,也仅仅只有他埋着头做物理竞赛题的画面。
我这个高中同桌,实在是沉默寡言。
我把配送地址新增了一条自己公寓的,设置为默认。
地址也切换回H市。
电视上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明天H市将会有强降雪。
我想起明天的面试,有些头疼。
早知道改成后天了。
我最讨厌下雪天出门。
想起冰箱里还有几个冷冻烧麦,我起身去厨房准备应付一下今晚。
“咚咚咚。”
我在H市没什么朋友,我想不到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敲门。
透过猫眼看,是我那个倒霉前任。
「蔚蔚,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我捂住耳朵不想听那糟心的声音。
「蔚蔚,你家客厅的灯亮着。」
租房合约下个月到期,是时候搬家了。
又要找工作又要搬家。
我捏捏眉心,有些头疼。
戈裘还在坚持不懈地敲门,再这样下去迟早把邻居惊扰。
我最终不情愿地开门,只留了一个小缝。
戈裘一把拽开门,我闻到一股酒气。
他冲上来就想抱我,待看到我左手抓着的菜刀,还是收回了手。
「你干什么?」我扬了扬手机停留的110拨号界面,继续威胁戈裘,「再来骚扰我,就去警局喝茶吧。」
他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我想起过去就是被他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子欺骗,分分合合两年。
想到过去,我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蔚蔚,我最近没钱吃饭了,好饿。」
戈裘挤出两滴眼泪,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恶心。
「要点脸吧,你没有妈妈吗?」
这是我第一次对戈裘说狠话,也是第一次辱骂他,戈裘大概是没想到我突然变得这么恶毒,毕竟当初捉奸在床的时候,我也是沉默不言。
在戈裘愣神之际,我猛地踹了他的命根子,快速关门。
我背靠在公寓门前哭泣。
上个月和戈裘分手后,我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本应该感觉到的委屈、背叛,这些情绪像是有了生命,为了报复我识人不清,偏偏赶在失业这天向我袭来。
压得我喘不过气。
门外传来戈裘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我不再是那个任他摆布的恋爱脑,开始疯狂地踢我的公寓门。
他闹腾了一会自知无趣,丢下一句,「你他妈给老子等着」离去。
我当然不会等着。
我今晚就看房子。
……
哭得差不多了,我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
在H市奋斗两年,我养成了不吃晚饭的坏习惯。
常常蹲久了站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
想了一会,我还是决定点个外卖。
再怎么样也不能亏待自己。
只是看着外卖软件的订单比之下午更新了一条,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磨磨卷饼,送至新亭北路N市第一育才高中,下单时间18:30。
我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前的订单。
许嘉澍回育才高中当老师了吗?
我想了半天,只猜到这一种可能性。
出于试探,我把下午设置的默认地址的段先生,改成了段栩蔚。
然后点了一份拌饭。
我猜许嘉澍一定会来联系我的。
等到外卖电话响起,我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再次点开外卖软件,许嘉澍的那一份订单显示已送达。
可刚刚打来的电话明明是我自己的外卖。
我再次查看许嘉澍的地址。
1377XXXXXX7......
是我现在用的号码。
我觉得奇怪,打开了我尘封多年的QQ。
我高估了自己当年的人脉。
手指划拉半天,也就找到零星几个高中好友。
我甚至没有许嘉澍的QQ。
思绪回到当年,我妈跟着野男人跑了,我爸不知道去了哪里,是我外婆收留了我这个小可怜。
陪伴我高中三年的是个翻盖手机,连QQ这个APP都下载不了。
那几个高中好友,还是大学的时候注册了QQ,他们电话联系我才加上的。
一晃好多年,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灰暗的头像。
应该没人会用QQ了吧。
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我这才意识到,哪怕现在通讯发达,失联的人也很难再联系上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细数高中三年的回忆。
好像除了一本本做不完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拟”,就只有许嘉澍认真做物理题的侧脸了。
我对许嘉澍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依稀记得是个白净的男孩子,总是会温柔地解答同学提出的疑问。
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物理题。
高中时代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人,是我才对。
H市的冬天很冷,寒风凌冽,刮得我脸生疼。
我突然有些怀念17岁那年N市的一场大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南方的雪花都比北方的柔。
我与许嘉澍的交流不算多,大多都是「让一让」、「你压到我的本子了」。
高二那年的冬天,整个N市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全校的学生都在课间跑到了操场打雪仗。
那年我特别崇尚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也是为了让自己显得特立独行,好像这样就能体现出自己比之别人更加成熟。
我一个人跑到了操场角落的凉亭边,默默堆起了雪人。
也是那一次,我和许嘉澍之间终于有了第三种对话。
「你不去打雪仗吗?」他问我。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好像说的是......
「我喜欢安静。」
装杯且不合群。
但意外的,许嘉澍并没有笑话我。
他很温柔地笑着,陪我一起堆完了雪人。
彼时我是个离经叛道的少女,讨厌所有和我同龄的学生。
却不讨厌许嘉澍。
路面上的积雪很厚,不知道是谁缺德,在路中央挖了一个洞。
我一不留神踩了进去,脸摔进了雪里。
为了面试化的精致妆容也毁了,我甚至看到雪地里有一根我的假睫毛。
下雪天果然不适合出门。
换种方式说,雪天克我。
因为我妈就是在下雪天把我丢下的。
......
这么多年,我很想问问她,墨尔本的冬天比N市暖和吗?
让她不顾一切丢下我。
也许是心理暗示,三场面试我都没发挥好。
回到公寓里,我鬼使神差地在微信上搜索了现在的手机号。
灰色的六个字。
“该用户不存在”。
既如此,我也放心地把自己的微信关联手机号码改成了现在的手机号。
免得催戈裘债的那些人又通过微信骚扰我。
想了想,我又用同样的方法搜了QQ号。
搜到了许嘉澍的QQ。
犹豫再三,我点了好友申请。
备注写着,我是段栩蔚。
许嘉澍是晚上八点半通过我的好友申请的。
正好是高中晚自习结束的时间。
看着空白聊天框半晌,我才发觉自己非常词穷。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倒是许嘉澍先发来一条消息。
「你是段栩蔚?」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已经备注了呀。
我撇撇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刻薄。
明明对方只是确认一下。
想了想,我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复了。
「是的呀,昨天换手机号,没想到拿到你之前用的号码了,我也是点外卖才发现的,你还在用之前的账号呀?」
对方迟迟不回复。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在说,你换手机号怎么不改账号。
许嘉澍会不会误会了。
于是我又补充了一句,「好巧啊哈哈哈。」
发完之后我又后悔了。
好像无事献殷情。
好在这次许嘉澍没让我等太久。
他回了一句,「你现在在H市上班吗?」
大概是看到了我的外卖地址。
「是的。」
对面很快又回复。
「真好,实现了高中的梦想。」
我高中的梦想,是去H市当个编辑。
H市的小说出版社非常多。
可许嘉澍是怎么知道的。
但我没有问,换了个话题。
「你毕业后回到育才当老师了吗?」
大概隔了五分钟,许嘉澍回复我。
「是的。」
我点开许嘉澍的QQ空间,一片空白。
有点忘记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侧脸。
于是圣诞节这晚,我翻遍了公寓,终于在角落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里,找到了高中的毕业照。
我先是看到了自己,留着当时风靡一时的空气刘海,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镜头。
确实挺有效果的,这张照片我的眼睛看上去是全班女生里最大的。
我又找到了许嘉澍,当年拍照的时候没注意,现在一看,他就站在我的身后。
许嘉澍比旁边的男生高很多,白皙的脸,带着金属眼镜,看上去很斯文。
和记忆中模糊的脸慢慢重合。
于是我又给许嘉澍发消息。
「我在家打扫卫生,找到了当年的毕业照。」
打扫卫生是假,我只是给自己突然的怀旧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对方秒回。
「可以拍给我看看吗,我的毕业照找不到了。」
这当然没问题。
我爽快地发给他。
「真好看。」
我不知道他这个好看指的是什么,但也没过多纠结。
「你怎么不用微信?」我问他。
这次隔了很久才回复。
「QQ用习惯了。」
因为第二天要早起搬家,我没再继续聊。
只对许嘉澍说了句明天要搬家,便关了手机。
搬家公司第二天早早地来了,这也是我的意思。
我担心戈裘会在搬家的时候再来找我,可一大清早的他绝对起不来。
所以我现在是安全的。
……
新邻居很友好,是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女生,叫洛禾,来H市创业。
她帮我打扫了新家,我邀请她在家里做客。
点了几道家常菜的外卖。
洛禾也不见外,盘腿就和我围着茶几吃了起来。
电视上放着最近火热的综艺。
这次却迟迟没有回复。
洛禾问我是不是和男朋友发消息,我摇摇头。
我也分不清自己对许嘉澍的感觉,若硬要说,大概是逃避现实生活的一种情感寄托。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太苦了,有些怀念青春而已。
洛禾和我聊起家乡。
在我说起自己是N市人时,她显得很激动。
「蔚蔚,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点点头,她又激动地说道,「你今年过年会回去吗?带上我吧,我想去N市玩!」
我想起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回去看外婆了,便答应了洛禾。
反正还没找到工作,不如过几天就动身,算是提前过个年。
晚上六点的时候,许嘉澍回复了我。
「很搞笑,看了之后心情都变好了。」
我注意到他似乎有些不开心。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也不是,就是学生的物理题总是做不对,心里替他们着急。」
我不太会安慰人,更何况许嘉澍的烦恼对现在我的处境来说,有些不值一提。
但我还是认真回复了。
「没关系的,只要他们尽力了,认真去做了,一定会慢慢进步的。」
我依照着记忆里许嘉澍温柔地给同学们讲题的语气,这么安慰他。
那边很快回复了。
「谢谢你。今天搬家顺利吗?」
「挺顺利的,新邻居也很友好。」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我看着聊天框里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许久,还是没等到新消息。
就在我准备关手机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
「今天听说班里的罗慧结婚了。」
罗慧是谁?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班里最高的女生。
那边又接着说道,「和班里的体育委员,谢彬。」
我实在记不清这两个人的长相了,只能跑去看毕业照。
顺着排名一个个找到,花了我不少功夫。
「他们俩挺配的。」我回复。
那边沉默了会,接着问我。
「你呢?」
我什么?
「你交男朋友了吗?」
这真是个好问题。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实话。
「大学毕业谈过一个男朋友,上个月刚分手。」
许嘉澍大概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戳到了我的痛处,从不断闪烁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我感受到了他的歉意。
「只不过是远离了一个人.渣,你不用安慰我。」我补充。
这次他没有纠结了,很快回复我。
「恭喜你获得一次新生。」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
仔细想想,割舍了一段糟糕的感情,可不是获得了新生吗?
起初我是怀疑自己的。
毕竟是两年,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
我耗费在戈裘这个人.渣身上两年,分手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哭,却总在午夜难眠的时候不断地否定自己。
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让我封闭感情,结束了长达两年的恋爱,还是以对方出轨为结局,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感情障碍,不懂得爱与被爱。
现在想想我大概是被PUA久了,明明我没错,却还要精神折磨自己。
在我想通之前,许嘉澍又发来一条消息。
「不要怀疑自己,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爱。」
这话听着有些肉麻。
但是许嘉澍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我的确怀疑自己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谢你,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许嘉澍还是和高中的时候一样,细腻温柔。
离元旦还有几天,超市里摆满了年货。
我去了H市的美食街,想带点特产回去给外婆。
许嘉澍的消息就在我逛街的时候发来。
「这几天好热,H市的天气怎么样?」
「热吗?H市最近降温,冻死我了。」
我有些奇怪许嘉澍怎么突然和我聊起了天气,是N市最近回暖了吗?
但是南方城市,暖冬也不足为奇。
想了想,我又和他闲聊了一句。
「马上过年啦,街上很热闹。」
我不想告诉许嘉澍我要回N市了,那样显得我很刻意。
也不知道我在别扭什么。
这次许嘉澍回复得有点慢。
「时间过得好快。」
开始尬聊了吗。
「是挺快的。」
一转眼我已经毕业六年了。
我买了很多东西,顺带给洛禾带了晚饭。
她常常在家剪视频忘记吃饭。
街角拐弯处,我碰见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戈裘。
他正在被一个女人扇巴掌。
这倒是我乐见其成的画面。
昔日在我心里帅气的阳光大男孩此刻右眼红肿,嘴角渗血。
一副痞样,我看着他,也早已没了往日的爱意。
大概是那束光环最终被我收回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警察把他俩带走了。
听旁边的人讨论,好像是戈裘骗了那个女的一百万。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知道戈裘是什么时候背着我染上了赌博的瘾。
望着他的背影,我非常庆幸戈裘没有骗我的钱。
谢谢他。
真心地。
洛禾拿起我带回来的红烧猪蹄大快朵颐,我望着窗外的星星头一次觉得世事无常。
我的确恨戈裘。
却没想到他最后的下场这么惨。
老天对我的善意在于,我不用动一兵一卒,就完整地欣赏到了戈裘的悲惨结局。
谁说人生不是一场艺术。
但这场艺术也非常戏剧性。
就在我准备和洛禾一起啃猪蹄的时候。
我舅舅打来了电话。
「蔚蔚,快回家吧,你外婆快不行了。」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仍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两个小时前我还在H市的街角看着戈裘被警察带走。
刚买的特产也来不及带上。
怎么会有心情带上。
洛禾没跟着我一起,临走前她抱了抱我。
我一面因为不能带洛禾回N市玩而愧疚,一面又在焦心外婆的情况。
可这些情感最终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通通都不重要了。
外婆还是走了。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们正在用一张白布盖她。
我不敢看。
一张布隔绝了我和她所有的联系。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囡囡”了。
……
我靠着医院的白墙,整个人变得木讷。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无声落泪,悲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直到我的跟前出现了一双高跟鞋。
奇怪的是,明明被浓烈的悲伤裹挟着,我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华伦天奴2021年夏季新款。
在N市的寒冬穿着夏天的鞋子。
……
我抬眸看着来人。
不出意外,是我妈。
大概是六年、还是七年?在我外婆死的这天,我和我妈说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句话。
「墨尔本的十二月有多暖?」
暖到你回国都忘记换鞋子?
还是说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忘记了现在的N市是寒冬......
洛禾给我发来几条安慰的话。
其次就是许嘉澍的消息。
我惊讶地发现,毕业后自己好像没什么朋友。
或者说在毕业前也没什么朋友。
……
外婆的尸体已经被运回了家。
我们这的习俗,尸体要摆上三天,最后一天一大早上山。
我平静地看着来吊唁的每一个人。
内心只有说不出的悲哀。
青烟熏了我的眼睛,本来因为哭过而干涸的泪痕在经过新一轮眼泪的流淌后,脸变得刺痛。
我迫切需要找个人倾诉,或者说是大哭一场。
可脑海里搜寻许久,却发现没一个人合适。
或许可以找许嘉澍。
可他也有点勉强。
为什么要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
我最终还是拨通了许嘉澍的电话。
不是手机电话。
是QQ电话。
「喂?」许嘉澍的声音带着小心谨慎。
我抬手看了一眼表,原来已经凌晨一点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那是哭过之后的声音。
「没有没有......你怎么了?」
哪怕许嘉澍极力否认他已经睡了,我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刚睡醒的迷糊感。
我想起高二的某个午休,在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我默默写着日记。
肚子传来一阵绞痛,我只用了一本语文书盖在了日记本上就跑去了厕所。
回来的时候我怀疑过许嘉澍有没有偷看我的日记。
但看他那张温柔的脸,我最终没问出口。
那年我在日记上写的是我的外婆、我的母亲,和我的梦想。
于是在多年后的这个夜晚,当我对着手机另一端的许嘉澍痛哭时,我无比肯定,他看了我的日记。
他说的是。
「外婆不会希望她的囡囡这么难过的。」
这个世界上知道“囡囡”这个昵称的,只有我的外婆啊。
可我也没心情计较多年前因为少年好奇做出的这些举动了。
我对着手机哭到几近失声,等到终于释放自己所有的情绪时,我在想许嘉澍会不会把我当个疯子。
通话时长已经持续了五十分钟,许嘉澍竟然没有挂断电话。
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许嘉澍?」
「我在。」
他没有睡着。
冷静下来我注意到一件事。
「这么多年你的声音好像都没变。」
他干笑了两声,没有回话。
我听着手机另一边传来的极为轻的呼吸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
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个悲伤的夜晚。
挂电话前,许嘉澍和我说了句话。
他说,「段栩蔚,你要开心。」
「外婆希望你开心。」
之后的两天我依旧难过,是许嘉澍那句话一直支撑着我。
外婆不希望我那么难过的。
跟着舅舅处理完外婆的后事,已经是元旦后了。
我妈给我留下一万块又飞回了墨尔本。
我想让她明白我要的不是钱,是她对很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一句抱歉。
但我想她永远不会明白。
一个连自己母亲、女儿都能抛弃的人,谁会傻傻地指望她某一天良心发现呢?
可我就是那个傻傻的人。
我没急着回H市,在N市待了一段时间。
帮忙收拾了外婆的遗物,在一个杂物盒里发现了一些针线。
那是外婆缝补衣服用的。
针线下放着一张贺卡。
哪怕过去了十几年,白色贺卡的纸张早就泛黄,我还是认出了那是我十岁送给外婆的生日贺卡。
那一瞬间从鼻头涌上的酸意席卷全身,我控住不住地抖动双肩,放声大哭。
是外婆一直在用心治愈着青春期孤僻的我,我缺失的母爱,她一直在用另一种方式弥补我。
调整好情绪的那一天,我散步到了育才高中门口。
大门前的梧桐叶子都掉光了,显得有些孤单。
正是下课时间,我看到自己经常坐的凉亭那里也有个女生抱着一本英语单词在背。
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手机响了好一会许嘉澍才接起。
「我在育才高中门口呢,这么多年学校都没变过。」
许嘉澍沉默了很久。
「蔚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这么称呼我,我也没有反感。
「我这里是夏天。」
电话那头突然变成了忙音。
我重新点开QQ界面,发现许嘉澍这个好友突然消失了。
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人凭空消失,一定是QQ的bug。
可刚刚许嘉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再点开外卖软件,有关许嘉澍的所有订单,都消失了......
我联系不上许嘉澍了,甚至我回到了育才高中,他们都说,没有许嘉澍这个老师。
失望、不解。
我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世界出了bug。
「你找许嘉澍吗?」
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女人叫住了我。
是我高中的物理老师,也是特别喜欢许嘉澍的那个老师。
许嘉澍是当年物理竞赛季军,很多老师都喜欢他。
她看了我半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喜地开口,「蔚蔚,没想到一晃眼长这么大了。」
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许嘉澍毕业后让我交给你的,说你今天会回学校。」
她顿了顿,似乎不解,「你们年轻人呀,不是都有手机吗?随时联系就好了呀,这信呐,我拿在手里六年了,也不知道许嘉澍怎么算这么清楚的,你今天就正好回来了,我一开始还不信呢。」
我把信拿在手上,她又继续说道,「你放心呀,这信我没看过,哎对了,嘉澍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呀?」
我机械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回应。
女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在学校逛逛呀,我还有课,先走了,有空再和嘉澍回来看看呀,都六年啦。」
我点点头作别她,转身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
信的确没有被人拆过,但信纸有些老化了。
我读着读者,就泣不成声。
蔚蔚:
你好,我是六年前的许嘉澍。
和你建立起联系的时候,我们刚刚高二分班结束,我和你成了同桌。
这样的情况可以用平行世界解释吗?我物理学得还不够精通,也许哪天我理解了量子力学,能领会到世界的一点奥秘吧。
第一次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就是你第一次点外卖。
我眼睁睁看着你把默认地址改成了自己在H市的公寓。
还以为自己被盗号了呢,可哪个人会无聊到用你的名字恶作剧呢。
毕竟当时你正在我旁边写日记。
说起日记,我想对你说声抱歉。
某个中午我偷看了你的日记。
我发誓我没有和任何人说,我只是对你有些好奇。
这种情感我说不上来,也许不仅仅是好奇这么简单,我后来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但现在先和你卖个关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个荒唐的事情,在你问我怎么不用微信的时候,我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咱们高中的时候,还没有微信这个东西。
所以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所指的微信是什么,但我猜和QQ一样吧。
……
加上QQ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一旦我们互相发现了这个时空错乱的秘密,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所以请你原谅我后来每一次对你的隐瞒,我怕那个梦所说的是真的。
毕竟这样离谱的事儿都被我们遇到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其实也有个私心,我想看看以后的你是什么样的。
……
但是我很难过,这一年你好像过得并不好。
很遗憾我没能陪在你身边,但我庆幸能够以另一种方式来安慰你。
起码咱们还有QQ不是吗。
请允许我说一句脏话,那个伤害你的狗男人真的很讨厌,他不配和你在一起。
我很庆幸你最后和他分开了。
对了,罗慧和体育委员结婚的事是我胡诌的,高二的我怎么会知道以后发生的事呢,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想到就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
真的很抱歉,不过偷偷告诉你,罗慧和体委之间最近有些暧昧。
你总是坐在我旁边头也不抬地做英语题,没有发现,其实班里早就偷偷磕起了他俩的CP。
……
外婆的事你很难过,可是隔着七年的光阴,我无法穿越过去给你一个拥抱。
我会考到H市的大学的,等到了大学,我就追你好不好。
这样你也不会遇到那个讨厌的人.渣了吧。
我也可以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喜欢你。
你在日记里写自己孤僻,不喜欢和人交流,可在我眼里你很可爱。
我能感受到你和别人交流时的小心翼翼,也无法忘记独自堆雪人时笑容甜美的样子。
你还在日记里说我天天做物理题呢,你都忘了自己背英语单词睡着的样子了。
……
其实在你和我说H市很冷的时候,我已经隐约觉得这件事快瞒不住了。
直到你跟我说你到了育才高中门口。
我也好想见见多年后的你啊,但是见不到。
只能告诉你真相了,可没想到才说了一句就联系不上了。
如果我没有算错时间,这封信应该就在我们断联后就到了你手里吧。
这样也很好,不然你一定会怀疑会纠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算没有到手里也没关系,我会在毕业后去找你的。
说不定六年后我正在和你一起看这封信呢。
我猜二十四岁的许嘉澍会羡慕我,因为我提前了七年,认识了二十四岁的段栩蔚。
希望你永远快乐。
许嘉澍。
我一遍遍读着手里的信,直到手被寒风吹冻僵。
许嘉澍说毕业了会和我一起去H市,可是他并没有联系我。
现在读这封信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转身跑进了学校。
寻着记忆,我来到了当年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
她还坐在那,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痕迹。
「李老师,我是段栩蔚。」
她大概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我的双眼因为长时间哭泣,肿成了悲伤青蛙。
在思考了一阵后,她像是才记起我是谁。
「蔚蔚呀,我的英语课代表,这么多年才回来看老师。」
我看着她慈眉善目的样子,鼻头又忍不住一酸。
成年后最让人受不了的,大概就是某天突然席卷而来的青春回忆。
她从抽屉里翻了许久,翻出一本很旧的同学录。
「都在这里啦,你找找看。」
我在许嘉澍那一页找到了我现在正在用的手机号。
……
我纠结了很久,还是打通了许父的手机。
磕磕绊绊开口,「请问您是许嘉澍同学的父亲吗?我是他的高中同学段栩蔚,可以帮忙联系他一下吗?」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然后告诉我,许嘉澍死了。
我听着许父苍老而悲凉的声音缓缓叙说这个事实。
而这个事实却像爆竹在我耳边炸开那般,惊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说许嘉澍死了。
死在高中毕业那一年。
死在了飞往H市的那架坠机上。
……
后记
这是许嘉澍死的第八年。
我来到他的坟墓前。
照片是他十八岁那年高考准考证上扣下来的。
我看着面前的黑白照片,心里漫过一阵悲凉。
他笑得那么温柔,我却再也看不到了。
……
N市的夏天总是闷热的,淅沥沥的小雨不断落在我的伞上。
我给许嘉澍带了一片枫叶标本。
那是我在H市摘的。
我想让他看看H市的花草树木。
……
在完全接受许嘉澍早就不在的事实前,我颓废了好一阵子。
酗酒、抽烟,这些本不该出现在我身上的事情,通通发生了。
洛禾怎么开导我都没用。
我要怎么才能走出来呢?
在好不容易遇到救赎的时候,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让我无比痛苦的深渊。
直到我做了一个梦。
……
梦里许嘉澍温柔地对我笑着,和我说,「蔚蔚,你要开心。」
很短暂的一个梦,醒来后我却如濒死的鱼喘不过气。
后来我振作起来了。
如许嘉澍希望的那样,我按时吃饭,好好生活。
或许有一天,再次进入平行世界,我会救下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