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真的太狠了吗？

作为文字从业者，我对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充满敬畏，比如我的名字，戴梦，好听又赋予想象空间，以至于很多人以为不是我的真名。

但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是悲哀的。最近总在写原生家庭，是因那些以为放下的痛苦回忆又回来了。不写，突然一了百了，可能也没机会写了，文学，就是让人性的真相，得以重见天日的。我希望看到的人，能够明白，当你自己还没活明白时，不生，才是真正的善良。

戴梦是我的四舅，给我取的名字，被过继送养到四舅家一阵后，精明的四舅母还是觉得，不是自己亲生的，养大了也是替别人做嫁衣，于是把我又送回了我的亲生父母家。

我的两个姐姐，分别叫大菲和小菲，从小她俩的关系就好，小时候上下铺的床，她俩一起挤着睡下铺，身体小小的我一个人睡上铺。

她们俩也不喜欢带着我一起玩，我是家里最调皮捣蛋，父母眼里最不听话的孩子，挨的打也最多，小时候我和两个姐姐关系很差。

老家的大伯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全家人从武汉赶回老家看望，各个堂哥堂姐和我们三姐妹，一起离开县城医院，回村里的二伯家。她们大孩子走的快，我最小，走的慢，走着走着就看不见她们了。她们在某个路口转弯了，我不认识老家的路，错过了转弯的路口。

一个人继续走，越走路越陌生，心里也越害怕。路两边的黄泥巴土，砌成的房子上，还刷满了计划生育时代的各种标语，打下来流下来就不是不许生下来。

我那时大概六七岁，二岁就被带到武汉了，跟农村的孩子比，皮肤白净的我看着就脸生，走在破败满是灰尘的马路上，路边的村民都会看着我，那呆滞的目光让我害怕，我也不敢去问路，就这样向前走着，走到口干舌燥，天快黑了。

背后突然出现我四伯母的声音在大叫我的小名，她坐着一辆麻木还是三轮摩托，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四伯母很心急，找到我时她差点哭了。我被带回去后，父母既没责怪姐姐们没带好我，也没问我饿不饿，我母亲还嘲笑我快走到河南地界，怎么没被河南胯子偷去卖了，父亲则是黑着个脸。

那时湖北人对河南人是有地域歧视的，认为他们又穷又脏不讲卫生，农村那些破败萧条的场景，在我成年后都经常出现在梦里。

我从听得懂人话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家里多的孩子，是第三个女儿，是彻底断了父母生儿子念想的存在，所以当时也很有自知之明，没问去质问父母，为什么是我四伯母去找我的，而不是他们，他们也不在乎我是否误会，也不跟我解释。

那时家里三姊妹都那么小，父母还不知道，最不听话的我会是那张考上大学的彩票，多一个女儿是嫌多的，少一个反而是少了个负担。

母亲最早在武汉谋生，踩麻木，炸臭豆腐，卖甘蔗。她后来跟我追溯她这些年多么不容易时，说她卖甘蔗的时候，就把我放在甘蔗底下三轮车里睡着，城管的来收她的车，她就让城管收，城管一看车里睡了个孩子，哇哇大哭，只能算了。

母亲说这些话时，骄傲于她的生存智慧，但是对我这么一个自尊要强的人来说，从小就被母亲当做博取同情的生存工具，我情愿死，也不愿被动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的四伯家，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儿子，上一辈是同样的家庭教育，但我的四伯，却不重男轻女，他甚至对他的女儿更好，从未打骂说重话，反而对小儿子更严格苛刻。

四伯常年在水果批发市场，做卸货搬运的苦力，母亲说我父亲也去做过，吃不了苦，很快就不干了。

我记得有一年过年，四伯给他大女儿买了一件四五百的长款羽绒服，那是快二十年前了，那个价格买件衣服，对我来说是笔巨款了，我过年的新棉袄，不过四五十元。

有这个一个勤劳肯干的四伯做对比，我的父亲显得更加好吃懒做，成天只知道抽烟喝酒，打牌赌博。

父亲有时跟母亲吵架，他把自己的懒惰，归结为自己生了三个女儿，心里不得劲，被人看不起，没有奋斗的动力；而母亲则把父亲对她不好，妯娌挤兑她，也归结为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三个女儿，然后又用这样的论点，来“鼓励”我们三个女儿，长大了一定要为她争一口气。

更不可理喻的是，在我刚出生时，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的罚款，我被送去了外公外婆家。因为母亲当初是忤逆父母，不去接班外公的铁饭碗，非要下嫁给一贫如洗的父亲，所以我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外公外婆的争吵，心气高的外婆自杀了。

而母亲，竟然把外婆的死，怪罪到我头上。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从出生就被父母当做拖油瓶，送来送去，还要从小背负一条人命的死亡。

在父母平日的争吵中，母亲总在哭诉，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是世上唯一爱她对好的人，她后悔当初没听外婆的话，执迷不悟嫁给父亲，父亲家里穷到连炒菜的油都没有，是外婆从她娘家偷的油，来接济自己可怜的女儿……而这个哭诉，对幼年的我来说，好像真的是我害死了唯一爱母亲的外婆，好像自己的出生，就是带着原罪的。

两个姐姐，大概五六年纪时，就被送回老家念书，给钱寄养在四伯家，四伯母照顾四个孩子，不是亲生的，多少会偏心。父母给姐姐们单独租了房子，大的照顾小的。小姐姐上初一就跟同学扯皮打架，父亲干脆让她辍学，给更有希望考上大姐的做饭。而小姐姐在老家时，青春期开始发育，被堂姐的老公用钱诱惑给猥亵了，这件伤害她的事也让她知道身体是可以换来钱的。

我跟父母在武汉这边，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养育孩子，千辛万苦在赚钱，我也能理解，父母把姐姐们送回老家读书。但是，父亲从打麻将斗地主，开始去地下赌场押宝赌博；去赌场抓父亲的母亲，对赌博上瘾了后比父亲还要沉迷。有段时间，两人一起赌得到点了连饭都不做，我就只能饿着，两人回家后又为赌博时的分歧继续争吵。我没有办法，只能把赌场举报了，抓赌的警察没来，赌场的打手，电话打到家里问我是不是想死，父母觉得我惹祸了又把我打了一顿。

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就因父母沉迷赌博见证到社会黑暗，官匪勾结。

有时父母讨论起遗产时，本来就是在家吃软饭不赚钱的父亲，还要以一家之主的身份，要求把钱留给我二伯家的儿子，在他眼里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即使他的亲侄儿是个蠢到小学都没上完的二愣子青年。

大姐只考上普通高中，父母觉得考一本没希望，不让她去读，把她送去学裁缝，到工厂打工。小姐被父母送去火锅店当服务员，她吃不了苦不干了，父亲一巴掌打了她，她那两年就再也没回过家，父母也不去找她，嘴上说只当她死了。

我再见到小姐姐时，十四五岁的她已沦落风尘，在夜总会上班，赚的钱给小混混吃软饭，两人沉迷吸毒，来钱容易的小姐姐，那时也常给零花钱上初中的我，她也会“孝顺”父亲，拿钱给他打牌。

小姐姐无论穿着谈吐，都是一身风尘气，烟不离手，没有学历，没有本事，花钱大手大脚，还有钱孝顺父母，父母也从不仔细过问她，出门在外，她靠什么维生赚钱。

我第一次看小说《情人》，看杜拉斯的母亲，心安理得拿着女儿拿回的钱，就想起我可怜的小姐姐。

在我十八岁，高考结束那年，小姐姐常年吸毒过量，彻底疯了，她要杀我，她觉得父母偏心我，只让我上大学，她觉得我的男朋友，对我很好我还不珍惜，而她遇到的都是渣男，我的存在让她觉得不公。

那是四大火炉的盛夏，为了不刺激到小姐姐，我深夜躲到顶楼天台，地面铺着沥青，又有蚊子，直到熬到天亮，父母警察把小姐姐带走，那些来祝贺我考上大学，吃酒席的亲戚也陆续到来，父母接受着份子钱，而外公提起小姐姐竟然跟我的父母说，这样不成器丢人现眼的东西，干脆下点药弄死他算了。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好可怕。

那天我留在家里，清好行李离开了家，没有去到酒席现场，不愿与那些势力虚伪的亲戚说任何场面话，之后也跟任何亲戚都没有来往。

小姐姐变成这样，我当时是能理解的，她遇到的几任男友都是渣男，有的还家暴动手打她，她堕胎堕了很多次，那时我还不信佛，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罪恶。

她十八岁时本来和现在的丈夫分手了，分后发现怀孕了，父母一定逼着她跟男的结婚把孩子生下来，觉得她成家了就会懂事，还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出去，她当时身无分文，已经显怀了也不能去夜总会搞钱，我当时高二寒假回家住，弄到钱想帮她逃走，但她自己犹豫了。

那时我高中的同班男同学追求我，小姐姐想吃零食，让我去买，天寒地冻又下着雪，我不愿意去，只是qq上跟男同学说了声，他很快就提着两大袋零食，来到我家附近，我把零食给到小姐姐，她说从来没有男生这样对过她，而我当时对这种廉价的好，却不以为然。

已经二十岁的小姐姐，对于她的行业来说，已经年老色衰了，她来钱的速度，赶不上她花钱，于是她把我介绍给了她的“干爹”，说我父母生病不能负担我上学。那时我高三，母亲也确实查过肝病，父亲查过肺病。那个人也很好，经常给我拿些生活费，像个长辈样关心我的学习，我拿到钱后，小姐姐就会找我要走一部分，我也给她。

直到我高三毕业，考上大学，那个人把我带到酒店，跟我说他跟小姐姐约定，我上大学他就能追求我了，我才知道自己被亲姐姐给卖了。我打电话质问她，她还说这是为我好，读书没用，毕业了月薪三五千，还不如她一天坐台来的多，我跑到窗前跟那个人说，碰我一下我就跳下去，那会出人命已经是靠钱不太好操作的事，他放我走了。

我那时才知道，小姐姐给这个人当了四五年的情妇，她以为分手时这个人会给她一大笔钱，但是对方没有，反而因为最后没有得到我，还觉得小姐姐彻底没有了利用价值，要跟她一刀两断。她找父母要三千块钱说想去北京旅游，父母怕她又拿出吸毒坚决不给，她觉得父母是要把钱留给我交学费，在争吵中父亲连着抽了她十几个巴掌，她就彻底疯了，把恨意都转嫁到我身上。

小姐姐按照父母意愿结婚，生下了孩子，因为怀孕时还在吸毒，孩子刚出生时心脏是有问题的，婚后小姐姐对孩子不管不顾，她变得跟我母亲一样，说些重男轻女的话，把我侄女当做她的拖油瓶，小孩感受到了不被爱，顽强的生命力让小侄女没有做手术，心脏就长好了。

我无力改变小姐姐，还要忍受她隔三差五找我要钱，我不给，她就会说她当年有钱时，对我多大方，我却对她忘恩负义，在她的价值观里，把刚成年的我介绍给男人当情妇，不叫害我，不叫坑我。大概十年前，就跟小姐姐彻底断绝了任何往来，而中间我的母亲还不断劝我跟她和好，这种血缘的绑架太可怕了，我除了发脾气说滚，能让母亲尽快闭嘴，其他话她听不懂。

直到现在，我的母亲都没认识到，是她和父亲的所作所为，让小姐姐的命运如此悲惨。当小姐姐嫉妒w抱怨我，认为父母偏心我，把钱用来供我上大学，父母也同样认为，他们把家里所有最好的都给我了，如今我还不知道感恩。

事实上，我能考上大学是我自己天生聪明成绩好，我初中辍学转学多次，最后也是我自己主动选择，跟那些社会青年狐朋狗友，彻底断绝往来，继续读高中。

我的父母除了必要的学费和生活费，并没有在我的教育上，多做什么投资，培训班和家教补习从来没有，就连美术联考结束后，每个美术生必要参与的八大美院的培训，父母没有给钱我参加培训，我连去参加校考考试的路费报名费都没有，只能放弃。而我高中一直都是年纪第一，老师们都把我当做独苗在培养，因为身后的家庭，我那时就已经饱受抑郁症和失眠困扰，成为迟到早退逃课最多的学生。

我的大姨妈也是精神出现问题，突然自杀身亡的，她的大女儿叫宝弟，她的小女儿叫显弟，他们家后来确实有了男孩，长大后在社会上混的很好，是武汉一家连锁洗浴中心的股东，有次我母亲参加他的酒席，回来后说起现场那么热闹，几百张宴席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前来祝贺，她感慨还是生儿子好。而我的父亲，在指责我不孝时，经常说小区家谁的女儿，一个月给她爸几千块打牌。

这样的家，回去一次，都是精神上的再次虐待。我们这个家，明明没有儿子，却从不影响“重男轻女”的思想，持续的伤害着女孩们，父母还要自卖自夸，自己的无私伟大。我的两个姐姐，接受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命运，而我，选择不接受，只能跟她们所有人断绝往来。

恶就是恶，蠢就是蠢，坏就是坏，人性就是人性，亲情，从来都不是这些事发生的借口，并且当这些事以亲情的形式发生时，伤害反而比来来自陌生人的更大。

我的父母从不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也根本不存在我原不原谅的问题。我所做的选择，跟父母断绝来往，都只是在对“持续伤害”，说“不”而已，“孝”与“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代人奴役一代人，不及时从中挣脱，未来得精神病的，只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