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未知之旅：迷失的季节中的遥远征途

她在秋天搬进那个地下室时，徐静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B型血。

我在一旁瞪圆了眼。

B型血的人们在青春期里身上易招蚊子，你看她的肉胳膊上有多少叮纹。对我说完后，徐静转向穆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帮蚊子把自己当被子往我身上盖。

穆月腆起嘴角，嗤嗤的笑。

那年冬天，我们各自搬出了地下室。

后来穆月在一个KTV里过生日，徐静打来了电话：“给你十分钟时间。”

我赶到KTV的时候，徐静和她男友的事刚好在脑袋里放映了一遍。很久不见，我需要某种方式来调和自己的陌生感。

但面对朋友，徐静有自己与时间斡旋的方式。

我跨进包间门，拍了拍何凯的肩膀，看到房里还有他的几个同事，以及徐静的同事，都是美女，我趁机一个不落，要下了手机号。桌几上堆满了吃食和啤酒，围着中间的蛋糕。但穆月却不在这里。

徐静看出了我的困惑，带着我去同一栋楼里的迪厅。舞池里不出意外的拥挤，年轻的身体摇头晃脑左扭右摆，陶醉在120的BPM和炫动频闪的灯光里，难看的性感的臃肿的呆板的，都挤在一起，享受大脑的放空。舞台上领舞的是一个妖艳男子，留着及腰的发辫，随着他打出高潮要来临的节拍和地底突然喷起的烟雾，人群安静了一秒钟后，紧接着爆发出兴奋的尖叫。

我站在场外的大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最中间的穆月。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裙，在震耳DJ中摇晃着自己披散的头发，扭摆的姿势比场内任何人都疯狂。没过多久，周围的人便给她让出一个很大的空间，围着欣赏她的艳舞，以及她脸上快乐的表情。DJ台后面打碟的小哥也看傻了眼，忘了调Pitch，音色开始混乱，而我长大了嘴巴。

穆月被我们拉回包房，她没有安静下来。只是点了两首DJ曲继续站在桌几上摇摆，手里一瓶一瓶的灌自己啤酒，然后毫无征兆的开始大哭，哭变成了嚎，嚎又变成了大笑，最后终于晕倒在自己的生日蛋糕上。把穆月背着扔到的士上的时候，我从没想过她也会那么重。除了我和徐静，没有人知道一向安静的穆月为什么会突然这个样子。

穆月是个微胖的女孩，就是你身边那些胖的无伤大雅的女生，但她不会每天嚷嚷着减肥，她很安静。

穆月有个男友，我们叫他雷子，比穆月大三岁，但是性格稳重阴沉，徐静说跟她很般配。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一半的家当都是都是文学书和唱片。

于是我们聊村上春树，聊马尔克斯，聊劳伦斯，聊司汤达，聊狄更斯，聊钱钟书鲁迅，聊余华苏童，聊王小波王朔，聊三毛韩寒，聊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精神贵族式告白。他认为托尔斯泰是个比萨特还彻底的虚伪主义者，忍受不了普鲁斯特和乔伊斯的写作风格，冗长繁琐，刻意晦涩，但是偏爱卡夫卡和凯鲁亚克，正在读的一本书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他给我讲约瑟夫.海勒，讲乔治.奥威尔，讲《第二十二条军规》和《一九八四》的相似之处，讲托马斯.曼《魔山》的浪漫性。甚至后来给我讲起弗洛伊德对于西区柯克的意义，黑泽明对斯皮尔伯格的影响，赛格林和约翰列侬之间的小关联。他讲起来滔滔不绝。

另外的一些时候，雷子会认真写诗：

既然我/除开自己什么都不拥有/何必责怪时钟只有三支指针花不会跳舞

有很多情绪哽在喉咙里/也没有从眼睛冒出来/在春天里乏困的时候/吃下去一首歌

如果不是后来他从自己公司的十一楼楼顶跳了下去，我可能永远不会想起一个细节，我们最后一次聊天快结束的时候，他提到自己喜欢的很多港台音乐人，提到谭咏麟罗大佑黄家驹，但是没提张国荣。作为一个在偶像匮乏的年代成长起来的文艺青年，没有人会不喜欢张国荣，也没有人会忘记。雷子是故意漏掉的。

"我身边有这样一类女生，她们的存活全靠父母近似宠溺的呵护，她们从出生就没有哪天是独自度过，她们哪天晚上要是没有按时回家，身上的电话就会被家里打爆。在父母的精心围绕下，她们的一切都被安排妥当，所以她们简单而快乐，从不为未来担忧。早餐，学校，健康，工作，她们的人生轨迹一目了然，由于直线居多，所以对生活少有坎坷的心理，少有不满意的地方，胖了也没关系，只要健康就好。她们的思维直白，实际，人生字典里压根没有过忧伤这类词语。”雷子笑着说，”穆月以前就是这些女生中的一个,所以遇到我时什么都没想，就跟着我就走了，你说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很难判断雷子到底有没有爱过穆月。

那年二月底的时候雷子去云南出差，在昆明转车时刚上了火车，外面的候车室就开始上演疆版古惑仔。回来后穆月抱着雷子整整一天没有松开。第二天好不容易放雷子去上班，没想到雷子自己从十一楼跳了下去，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我去看了雷子的尸体，根本找不到完整的头部。穆月之前在附近的电影院做售票员，雷子出事后辞掉了工作，不哭不闹，只是每天把自己锁在家里，看着雷子留下的那堆书发呆。

我想到人生无常，世界无常。如果你足够敏感，你每天在地铁里公交上，在校园里和写字楼，在夜店和迪厅，大街和小巷，你能随时闻到到处弥漫的性欲和对金钱的渴望，生活的压力以及对未知的好奇，人们无非因为这些活着，迎合或对抗。压根没有什么为了追求幸福而活着的人，幸福的定义被欲望冒充着。现实永远有棱有角，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有逻辑，会在某个转折点给出一个圆润的解释。很多时候，即使我们心里知道，也往往难以真正接受生活的戏剧性。

那段时间，悲伤情绪在我们之间蔓延，徐静也低沉了很久。我想把这事告诉所有人，但我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个事实说出来：我有个朋友，从十一楼跳下去摔死了。